6/30/2015

底拿的故事

本文內容取自James Kugel博士的How to Read the Bible一書,第11章。

希伯來聖經中有一個反復強調的題材:禁止和異族通婚。我們現代人恐怕已經不再能了解和持守這個價值觀,但雅各的女兒底拿的故事恐怕是發生在這個背景之內。

創世記卅四章這個故事讀來有些莫名其妙的東西,我還沒有聽過哪位牧師選用這個故事來講道。首先,作者花這麼長的篇幅,到底想要說明甚麼?--示劍強姦了底拿,所以她的兩位哥哥起來殺了全鎮的人?這件事豈不是兩句話就講完了?何必囉哩囉嗦講他父親來見雅各,又來和雅各兒子們商議親事,最後為了能夠成親,還要說服自己城裡的人都接受割禮?--這不是強姦犯的故事。

其次,雅各的兒子欺騙士劍父子,假意說「若你們所有的男丁都受割禮…我們就可以兩族通婚」,但他們根本沒想讓妹妹嫁給他。也許這故事的目的就是要教訓世世代代的以色列人,決不要和外族人通婚?但用詭詐仍是個大問題,於是有人猜測,雅各的10個兒子有不同的意見,同意嫁妹妹的人要求人家受割禮,而西緬和利未兩兄弟則反對,在人家行割禮後第3天起來,出其不意地把示劍城的所有男丁都殺了。

中世紀的基督徒不認為這故事是受割禮或異族通婚問題。他們用寓意法解經:示劍和父親哈抹代表了邪惡。...對於現代的聖經學者來說,這些都是不滿意的解釋。士劍和底拿的事無論是不是強姦,並沒有引起甚麼後果。她沒有懷孕,後來就消聲匿跡了;示劍城的人遭到屠殺似乎也沒有引起甚麼報復行動。但是,這個故事解釋了雅各臨終時,給所有的兒子祝福,為甚麼單單不給西緬和利未祝福,反而念說他們殘忍:西緬和利未是弟兄;他們的刀劍是殘忍的器具…

按照這個故事,士劍城男丁統統被殺,婦女、孩子、財物都被擄掠,那地成為荒廢。然而在約書亞記和士師記中,示劍仍然是人丁興盛的都市,考古也找不到示劍地區曾經荒廢的證據。

這件嚴重的殺戮事件再也沒提,連雅各自己都好像忘記了這件事。在創世記48章22節,以色列對約瑟側面提到示劍:我從前用弓用刀從亞摩利人手下奪的那塊地,我都賜給你,使你比眾弟兄多得一分。--這是從何談起?他兒子西緬和利未用刀劍殺了示劍男丁,決不是他贊成的。雅各反倒說他們使他「在迦南人和比利洗人中,有了臭名」。另外,底拿故事中說哈抹的兒子示劍是希未人,而周圍是迦南人和比利洗人,雅各怎麼在這裡把功勞歸自己,還說是亞摩利人呢?

聖經學者從電腦中搜索聖經中的「示劍」,立即發現士師記九章也提到一位示劍,他的父親也叫哈抹,他們也是當地的主。時間差了好幾百年卻同名?中文就翻譯成示劍的父親哈抹的「後裔」,即解釋為不同的人,但原文寫的是服侍「示劍的父親哈抹的人」。

結果,學者們提出一個理論:底拿故事是晚期編輯時添加的。寫下創世記48章22節時,寫約書亞記和士師記的時候也一樣,還沒有卅四章底拿被玷污、示劍被屠城的故事。按照這個假設,描寫底拿出生的用詞和她弟兄們不同也可以解釋了。創世記記載某人出生時,一般都寫「某人懷孕生了一個兒子,她給他起名某某某」,然後解釋那名字的意思「說...」。但記述底拿出生卻只寫「後來又生了一個女兒,給她起名叫底拿」。雖說記述不同或許是因為重男輕女,但也很像是後來加插。不加的話別人大概會問,故事中這個底拿是誰生的?

創世記46章列舉雅各所有的兒女:... 這是利亞在巴旦-亞蘭給雅各所生的兒子,還有女兒底拿。兒孫共三十三人。你若數算利亞所出來的子孫33人,其中並沒有算底拿,也沒有算任何的孫女們。中文翻譯用了模糊手法,女兒底拿似乎未必包括在33人之內,但原文的直譯是(從利亞)「他的兒子們和他的女兒們總共三十三人」。「和他的女兒們」那個字恐怕是後添的。

按照這個理論,添加底拿故事的目的大概就是,為了說明雅各為甚麼在「祝福」兒子們時不祝福西緬和利未,反倒說他倆殘忍可咒詛。只是還有兩個小問題:原文中他們趁怒殺害的「人命」是單數,不是眾數;還有,故事對他們「任意砍斷牛腿大筋」並沒有作任何說明。

5/31/2015

對照LXX和MT版本:約書亞記

我們所讀的約書亞記都是從MT(馬索拉)版本翻譯的。但是對照LXX(舊約希臘文譯本),有些地方比MT短,另一些地方比MT長。這裡列出幾個例子。括號中的字是LXX版本中所沒有的:

一章1節:(耶和華的僕人)摩西死了以後,… -- 同樣,一章15節的摩西,廿二章4節的摩西,在LXX版本中都沒有用「耶和華的僕人」字樣來描述。與其相信LXX的譯者在翻譯時故意把形容描述的短語刪除,不如相信MT的字是後來添加的。

一章15節:…那時才可以回你們所得之地,(承受為業,)就是(耶和華的僕人)摩西在約旦河東、向日出之地所給你們的。--「承受為業」即take possession of it,用來說明回到那地做甚麼,和「耶和華的僕人」一樣,應該是後來添加的。

二章15節:她用繩子將二人從窗戶裡縋下去(因她的房子是在城牆邊上,她也住在城牆上)。-- 她的房屋位置是後來才加的說明,未必正確,因為城牆倒塌後,根據六章22-23節,喇合的家並沒有損壞,所以她家房屋應該不是建造在城牆上。

四章10節:抬約櫃的祭司站在約旦河中,等到耶和華曉諭約書亞吩咐百姓的事辦完了,(是照摩西所吩咐約書亞的一切話。)-- MT版本強調這些吩咐是摩西給約書亞的 ,可能從另外幾處經文}吩咐約書亞。

在廿章關於逃城的說明中,LXX少了一些話,又多出幾個字,詳細可看約書亞記的文學編寫一文。我仍用括號表示LXX少的部份,而用花括號標出多出來的字:

耶和華曉諭約書亞說:「你吩咐以色列人說,你們要照著我藉摩西所曉諭你們的,為自己設立逃城, 使那(無心而)誤殺人的,可以逃到那裡。他們{這些城}可以作你們逃避報血仇人{使那殺人的不致於死}的地方,(那殺人的要逃到這些城中的一座城,站在城門口,將他的事情說給城內的長老們聽。他們就把他收進城裡,給他地方,使他住在他們中間。若是報血仇的追了他來,長老不可將他交在報血仇的手裡;因為他是素無仇恨,無心殺了人的。他要住在那城裡,)站在會眾面前聽審判,(等到那時的大祭司死了,殺人的才可以回到本城本家,就是他所逃出來的那城。」)

4/30/2015

如何從眾多抄本中重構「底本」

經文比較鑑別的目標主要是經過比較,剔除手抄本中的文士抄寫錯誤,提出專家所認為最古老、最正確的「底本」。如果各抄本不一致,編印出版者也統統在旁邊用註腳符號說明各抄本的讀法。學者們很快發現,最古老的抄本未必最清楚或最無誤。

當一句話在各抄本中有不一致的讀法時,聖經出版社用甚麼方法來比較鑑別,確定用哪個版本呢?基本上有兩種方法:一種是以抄本數量多的為準,也就是拜占庭版本(翻譯成KJV),雖然屬於晚期抄本,但差異很小。另一種方法是在不同抄本之間搞折衷,重構最可能的底本讀法。

如何折衷呢?有一些不同的原則來判斷,這些原則分為內部鑑別和外部鑑別兩類。內部鑑別支持前文後理的敘述邏輯,外部鑑別參考其它抄本。

在作外部鑑別時,與拜占庭文本相比,越早期的抄本若找到同樣/類似的差異,份量就越重,專家們稱為「較好的」手抄本。下面列出幾條原則,專家用來判斷各處異文中,哪個抄本的讀法是「較好」。

一、地理來源廣闊的讀法是較好的。例如,某讀法有羅馬、迦太基、亞歷山大城不同地區找到的抄本支持,而另一讀法只有拜占庭抄本支持,那麼前者是比較可靠的讀法。這個方法要求你確實地知道那些抄本的來源。

二、越早期的抄本越接近「原稿」,所以是越好的抄本。但這並不是一概而論的原則,因為早期抄本也保留了明顯的抄寫錯誤。

三、數量越多的抄本有一致的讀法,那就是越好的抄本。這個原則支持眾多的晚期拜占庭文本為最好的抄本,現在一般被否定。拜占庭文本只是不同文本中的一類,專家認為抄本數目再多也一樣。

四、違反抄本特性的讀法是較可靠的讀法。比如說75號蒲莎抄本,抄有一部份路加福音和約翰福音,是最早的抄本之一。它和另一份早期的凡蒂岡抄本相當接近,經文比較簡短,省略了許多修飾詞,還缺少了某些重要段落等等,那麼這兩份抄本中出現較詳細的長句之處就特別重要。

五、流傳越久的讀法比較好。如果某差異只在早期抄本中有,而沒有其它的較晚抄本、比如第9、10世紀的抄本證據,就不算可靠。例如,以弗所書一章1節在好幾份不同的早期抄本中都沒有「在以弗所的」字樣,但根據這條原則,好多版本仍然加上註腳保留下來。

六、如果一處經文的眾多抄本有多種讀法,可能說明早期抄本出錯,被不同的抄寫文士訂正。這種情形需要推測哪個抄本是最原始,例如帖前三2「作神的執事」是一種讀法,共有五、六種不同的讀法,最好的讀法似乎是「與神同工」,卻只有幾份大家覺得不太可靠的古抄本為證。詳見Canons of Criticism一文。

七、如果有幾處異文連在一起,連貫句中的讀法是比較好的,也就是說,一處讀法最好,連在一起的都選為最好。

八、多數的早期版本有一致的讀法是最好的。比如,某處經文在三個不同的版本中,其中兩份有一致的異文讀法,那麼無論晚期的版本有多少份,都不如這兩份的份量。

本文內容取自Canons of Criticism一文。

7/17/2014

死海古卷中的掃羅故事補遺

在撒母耳記上11章,我們有亞捫人的王拿轄上來威脅以色列眾人的記載。「你們若由我剜出你們各人的右眼,以此凌辱以色列眾人,我就與你們立約。」

在昆蘭4號洞發現了一卷撒母耳記的抄本,其中這段話的前面多了一段話,讓人知道剜眼威脅的背景。我把4QSama抄本上多出來的那段話翻譯出來如下,灰色背景的字是MT版本中已有的句子,方括號內是古卷有殘缺而必須重構的部份(中文不是字母拼寫,凡缺字母的就把整個字括起來),其中有一行小字夾在行間,可能是這個文士發現抄漏了,趕快又添補上去:


對照我們手上的MT文本,拿轄和雅比基列人立約的條件是剜去每個人的右眼。這太殘酷,但看見古卷上加的這段描寫,就比較容易理解了。剜去眼睛是對大敵或叛逆者的刑罰,我們早已從亞述人的文獻中知道這種做法。有了昆蘭古卷加的這段話,我們就明白為甚麼拿轄要來到雅比,對先前逃跑的人用同樣方式對待。

有人提出古卷4QSama是原稿,理由有四點:一是若沒有這段背景介紹,MT和其它譯本的敘述顯得突然。

二是在添加段落的開始,拿轄王的全稱是「拿轄,亞捫人後裔的王」,一共出現三次(第三次只看見半個「王」字),接下去就用他的簡稱「亞捫人拿轄」,這是聖經敘事的慣例。

三是短語「大約一個月以後」,還出現在七十士譯本LXX中。在古卷描述的場合,這短語用得特別合適,而LXX譯本中的「沒有送他禮物」卻比較困難。

四是這段對殘酷拿轄王的描寫還出現在歷史家約瑟夫的「猶太古史」中,他的資料很可能是取自當時的聖經。約瑟夫作品還另有幾處也反映出死海古卷聖經的說法。

撒上十一章前面的這一大段話恐怕是很早就不慎抄漏了,只有這一份抄本保存了這段。

6/15/2014

馬可福音的結尾問題

教會領袖們經歷了漫長的辯論,或者說他們在聖靈的帶領下,終於確認27卷新約書卷屬於神權威話語的「正典」。大約350年的西奈抄本最早,新約部份最為完整,但也和我們手上讀的版本有上千處差異,包括經節缺漏、加插、修改,保存在倫敦博物館;羅馬的梵帝區抄本的情形也差不多,缺了啟示錄,大約同時期在另一地區流傳下來。

我今天仔細看馬可福音結尾那一章,9-20節在這兩份重要的最古老抄本和其它一些教父抄本中都缺失,使得馬可福音的故事好像沒有講完:…又發抖,又驚奇,甚麼也不告訴人,因為她們害怕。--畢竟,沒有見到復活的耶穌,只見到天使說他復活了。

有一些手抄本在8節後面加了短的結語,呂振中和現代中文譯本有收錄:他們將受囑咐的一切事簡潔地向彼得和同伴報告。這些事以後,耶穌自己向他們顯現,並藉著他們,從東到西,把那聖潔而不毀壞的永世救恩宣揚傳送出去。

蔡昇達傳道曾經說明過,9-20節這個長的結語出現在較晚期的手抄本,大多數的學者認為是後來加的。它有個很大的問題,就是聲稱主耶穌應許「信而受洗的,必然得救;不信的,必被定罪。信的人必有神蹟隨著他們,就是奉我的名趕鬼;說新方言;手能拿蛇;若喝了甚麼毒物,也必不受害;手按病人,病人就必好了」,這些話被有些信徒毫無保留地視為神啟示的一部分,美國肯塔基州有比較極端的教會真的會定期舉行「手拿毒蛇」的儀式,很危險,傷亡時有報導

丁道爾聖經的馬可註釋分析得不錯:9-20節是一個簡短的復活顯現的「合參」,即把約翰、路加、馬太的記載合在一起作為骨架梗概。可是在加上去的時候,第9節的「在7日的第1日的清早,耶穌復活了,就先向抹大拉的馬利亞顯現…」似乎根本沒有顧到前面8節經文的記載。所以,我們也許可以將長結尾視為一個嘗試(據我們所知至少早從愛任紐),嘗試想要恢復馬可福音失落的結尾;從流傳的幾種不同版本,明顯可以看到不同的嘗試,比如有些抄本在第14節多出另外一句較長的話等等。由於這段經文的高度不確定性,並其中荒唐的內容,其正典地位值得懷疑,尤其不應單獨根據這段特殊經文來設定教義。

據說聖經(原稿)無誤是個北美地區特有的議題。其它地區都接納聖經的權威性,但並不強調抄本字句的無誤。東方教會認定不同的書卷有不同的屬靈品質,比較不會貶斥那些未歸入正典的書卷,以那些書卷為仍有教導的價值。

你如果打開希臘文聖經,在前面介紹部分,編者開列了世界各地所有現存的希臘文抄本清單。最古老的聖經書卷抄本,大多是主後三世紀寫在紙莎草上的福音書或保羅書信;最早有不同書卷完整收集在一起的抄本出現在主後四世紀。我們現在手上的希臘文新約,是比較、訂正、加了眾多鑑別註解的版本。

5/31/2014

死海古卷的以賽亞書

大家可能都已經知道,昆蘭古卷中找到一份相當完整的以賽亞書抄本(DSIsa)。這份抄本自然要拿來和我們手上的的馬索拉文本(MT)對照,經過1000年的抄寫,文本變化大嗎?是怎樣的變化呢?本文內容取自Talmon博士1961年寫的一篇報告。

總的來說,1000年來MT版本的變化相當小,除了字母拼寫中的母音表達不同和字尾不同等等,還有下列不同。
  • 有的在MT中有重複的字在DS中沒有重複。比如六2-3描寫寶座前的撒拉弗,MT字面是「六個翅膀六個翅膀」,DS不重複。「聖哉」在MT中重複了兩次,在DS中只重複一次。八9「你們束腰備戰,終必毀滅;你們束腰備戰,終必毀滅」,DS中沒有重複等等。(顯然重複的話顯得鄭重有力。)
  • MT抄傳下來的文本,有些錯誤和不明白的字,文士們都忠實地抄寫下來,DS古卷的抄寫 文士也同樣。但是MT和DS比較有很多小差異,學者們傾向於認為有差異的地方是說明DS抄寫得馬虎,而沒有差異的地方說明DS可靠,呵呵,這多少是出於對MT的信心。不過總地來說,DSIsa的抄寫質量不好,的確有不少抄錯的地方。
  • MT對於所抄經文有許多訂正,讓經文通順一些,而DS對於那些難懂的經文只更正了一小部分,其餘的粗糙語句都照抄下來。
  • 有些地方DS保留了較好的原始文本,有些地方MT文本似乎是較好的原始文本。
  • MT是靠元音和語法符號來確定經文的意思,DS沒有這些點點劃劃,沒有歷史和神學解釋的限制,Talmon博士曾經舉過賽廿六9的例子說明,MT的理解和注音有時未必正確。

3/25/2014

大衛歌利亞故事的不同版本對比

LXX譯本所翻譯的版本(B*)和馬索拉版本及其亞蘭文、敘利亞文、拉丁文譯本(统称M+的抄本見證)比較,文學結構不同,並且反映出不同的傾向和神學。

本文比較撒母耳上記16-18章大衛和歌利亞的故事。LXX版本的故事比M+版本的故事短很多,88節經文中少了39節。有些學者說是希臘文譯者在翻譯時省略了那些部份,以便消除某些希伯來文本中存在的問題,但另外一些學者卻相信LXX較短的版本代表了和M+不同的文學編輯層次。

下文將這個故事的M+和B*版本列表對比。LXX和M+都含有的經節部份列在第二欄,而LXX沒有、僅僅M+才有的內容列在第三欄。第三欄顯然是後來編輯添加的部份,對人物的刻畫更加精妙。